尼采说过“人的可爱，在于他是一种变迁，和一种毁灭。”
我和你相识，是数年前的冬天偶遇，那时你发起纪念贝多芬音乐的号召，约
你的朋友们一起去欣赏贝氏的音乐，你预选了他的九大交响曲，三个小提琴协奏
曲，几个著名的奏鸣曲，预约了一个以播放古典音乐的专用音乐厅，共耗时一天
的时间准备布置，准备要朋友们有系统的欣赏贝多芬的作品。而我也是被朋友强
拉着而去的，借此开始了与你相识的征途。
那天因为有些事情当我到达的时候，正放着第三交响曲，我知道我来晚了，
于是悄悄的推门进去，当时的情景令我非常惊讶，楼上楼下全都是爆满，没有座
位的人站着听，每一张脸孔都深切地表露出其内心的激荡和灵魂的交响，尤其是
正中放着的那幅经过精美布置的乐圣画像，给了我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印象。
播放命运交响曲的时候，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被那独特的有力的旋律震撼陶醉
了。很多人激动的站了起来，很多人都紧握着拳头，象征着对命运的反抗，那时
我看见一个神色激昂，满目放射着热情的光芒，不停地用双手模拟着指挥姿势的
人，后来朋友告诉我，那就是你了。
为了庆祝这次音乐欣赏会的成功，会后朋友们提议去喝酒助兴。路上，我们
谈了起来，由音乐谈到了人生，由人生谈到了爱情，后谈到贝多芬的时候，你向
我介绍你特别喜欢他的几部作品，对于其著作的年月，作曲的背景，演奏的情形，
你对贝多芬的研究的那么详细，确实使我惊诧不己。而最要我对你佩服的是，你
的热情，每一句话里都充满着你对艺术和生命的热爱，常使你在谈话间有不能自
己的情绪，时儿欢乐快时而忧郁，那晚你喝了很多酒还坚持送我回家，回家后我
反复的再想，在这个无聊而又沉闷的时代里，多半的年轻人都已经被折磨得失去
了生气，心上刻画了皱纹，有深沉的沮丧和落寞之感，而你尚且保有着那种少有
的朝气，充沛的热情，洒脱和豪迈的艺术气质，不禁使我觉得发现了新大陆般的
高兴。
同样的热诚，同样的兴趣，奠基了我们友谊的根基。此后，我们常在一起谈
天、欣赏音乐，只要有好的消遣项目，你一定会老找我，这样我们共同消磨了许
多寂寞的时光。
后来，我渐渐发现，你是个非常孤独的人，你本来立志做个优秀的水手，因
为某些原因未能如愿，于是跑来学历史，天知道死板的历史和你的新区相差多远，
不如愿的学习常常苦恼着你，而你那种热情豪放的举止，脱尘违俗的诗人气质，
在你们同道的小圈子里，常遭到同学们的误解，于是你被孤立了。更不幸的是你
的家庭，你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在这留给你心灵上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这些不
幸的因素，造成你内心的空虚和挫折，于是你便到音里寻找充实的力量，到艺术
里找寻生活的安慰。
除了音乐之外，你更喜欢各种感观方面的知识，在图书馆里哲学和心理学的名著，你大多
都看过，你曾经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研究尼采的著作，他的超人思想，对你后
来的观念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记得有一年，我在情绪上突然感到了极大的幻灭，悲剧的意识侵蚀到我生命
的根源，我开始看一些佛学的书籍，那时你对我说：“生、老、病、死很苦吗？
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面对生活吧，生命是一件事实，也是一种工作，要谈到
真正的解脱，恐怕除了死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何必呢？到宗教里去寻求麻痹？”
我知道你话里的含义，或者就要勇敢的去活，否定生活，就干脆死去，这个就是
你的想法。可是我总觉得心灵的积压太重了，需要清释一下，又为了要避开一些
东西，后来索性到寺庙里暂时居住了一段时间，临走前，你以超出常人思想般的
口吻鼓励我说：“孤独，放弃，俯视人间，以冷漠凝定的目光，回答生命的挑战。”
你原是那样地充满超然的狂放，有卑视人间苦难和虚无的力量。可是想不到，我
从庙里回来后，你也杂研究佛学禅理了。你告诉我那件在感情上折磨了你很就的
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全然的面对着空无，而开始承认人是无法超然的了。
你从原始佛教思想入手，你开始就看英文的奥义书，你说为了利用时间你通
宵读书，白天只睡四个钟头就够了，你的身体虽然很好，可是我担心反常的生活
会影响你的精神，你说你这样做是要认真找一些东西，有了找东西的执着，心灵
才会平静，而平静该是人生的最大幸福，我听了所以就安心了。
看完那奥义书，你不但没有消沉，反而振作起来了，你了解了意志是一切创
造的根本，而人的可贵也就在于一种坚毅不拔的生的意志和誓不退避的决心信念。
这种认识育于鼓舞起你的热情，你决定要考研究所，并计划着半年的时间，做专
心考试的奉献。
为了怕打搅你，我们便很少见面了。这时我是很不稳定的，一方面意识到生
命那无可抗拒的悲剧力量，倾向于否认和抛弃，另一方面，又不甘于失落那个创
造和成功的希望，于是只好在寂幻的情绪里飘零，没有根，也没有目的。我的身
体比较虚弱，在加上思想深密和心理上压抑，逐渐体现出亚健康的形态。有一次
在街上碰到了你，你关怀地告戒我：“这样下去可不行，乐观一点吧！身体是一
切物质精神的本钱，我看你要多多运动才可以，不要在继续偷懒了。”我无奈地
说：“唉！心情不好，有时间也很想动动，可是却烦躁的动不起来。”你想了想
说：“这样好了，我知道你所有运动里就属游泳比较拿手，假期我陪你多去游泳，
每天都去的话，坚持一阵，保证你身体越来越强壮。”于是，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却没想到，期末考试完后，父母安排我去参加一个夏令营。说是要接受
下特殊的环境。特殊的训练，时间非常的仓促，我立刻告诉你这个消息，那天下
午，你邀请我一起无爬山，在山顶上，你放声呐喊，高声歌唱。然后激动地对我
说：“我一直的梦想就是想做个流浪人，到各处去漂泊，所以做水手的念头一直
盘绕在我的心头，我幻想着有一天，漂流在辽阔的海上，万里不羁地游荡，死就
死在海里，不给人世间留下一点踪迹。”
从山上下来，你带我到了你家里，送了我一本《浮士德》。一些维生素药，
你说：“希望你在夏令营里把它看完，还要把握机会多多锻炼身体，那里的伙食
营养不多，自己多吃点维生素。”我看你的桌子上堆满了书，为了考试，你也忍
耐地死记那些枯燥的条约和年代，你内心的毛度和痛苦我是可以想象的到。你带
着苦笑说：最近我养成了一种习惯，睡觉前一定要烧只香，在枕边放上鲜花才可
以安然睡去。其实这话已经表现出你内心的绝望想法，我那时却没感悟到，只想
到也许你是在创造灵感或者诗意？？因为孤独的生活毕竟是需要点缀的，那晚我
们秉烛夜谈到深夜，临走前，你紧紧的握着我的双手，眼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说
：“保重”
两天后，我跟随着夏令营去了目的地。比较繁忙的生活使我竟然不能好好的
抽出一定时间和你联系。而你也只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说：你不准备考
研究所了，你开始看存在主义。你说从孤独里来，仍然要回到孤独里去。我当时
很诧异，但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也没有心情来思考你的问题。
一个傍晚，我正在享受晚餐后一点难得的闲暇，以为同来营地的同学突然跑
来告诉我说听说你自杀了，投海死的，当时我不过是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是道听
途说罢了，也没有在意，亦没有追问下去，我只是笑着把话题岔开了。
这样又过了几天，同城的朋友来信，说你自杀，投海死的，还详细的描绘了
你死后的情景，说在一个很偏僻的海边发现了你的衣服和鞋子，还有一本契尔克
伽德的著作，我立时怔住了，我相信了。“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接着连
续几天我的心绪一直在试图遗忘，试图停止思想的郁悒里混过去的。
你出殡的日子，我本想回来看你最后一面，可是无法分身，心灵的悼念，一
天天积压在心理，每每想起过去的种种情景，常常不能自已，后来我渐渐的想到
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很容易否定人生的，时间于你本来就没有可留恋的东西，
你的孤寂的家庭，孤独的生活，困扰的心灵，多少都音乐地沾染着死亡的气息，
而你的乐观，你的豪放，不过是想掩盖你内心的空虚；你的热情，你的勇敢也不
过是想借此平衡自己的压力。多少年来，你一直在追求一种心灵上的平衡，可是
你丰富的认清，易感激荡的性格，生活的与理想的执着，带给你的只有是不息的
痛苦和迷茫。
如今你走了，是你决定远离这个人世，选择了死亡，而不是死亡选择了你。
死亡是绝对的，我不知道该赋予它何种含义，可是对于挣扎着生活的人来讲，至
少那是一种值得向往的境界。何尝不是超升，又何尝不是真实的解脱呢？在这个
苦闷的时代里，多少人被死亡的情绪抓得紧紧地，既不敢面对生活，又不敢面对
死亡，又何尝有你千分之一的勇气。
可是，我毕竟也是凡人，你的死带给我很带的凄伤。想想这几年的生活：追
求，幻灭，奋斗，落空，滋生，熄灭。是我们古组了傻劲去肯定生命呢？还是生
命以无比的冷酷否定了我们呢？可是什么又是否定？否定的意义又在哪里？不是
正像一幅超意象派的书，除了迷惑和困扰之外，我们又了解些什么？一切的宗教
信仰，实际上都是努力设法在一种麻痹的境界中结束生命，因为痛苦不是生命的
现象，而是生命的本质呵！这样说来，死亡是不可怕的了，可是，我依然很难过，
我甚至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依然把你的死幻想成一个美妙的结局，只有这样
才可以稍微的减轻一下我思绪的悲伤，才可以继续勇敢地向生命奋斗，这不是很
可笑吗？对于这样无从说起的东西，我依然丢不掉那要批判一切的习气，像那些
滑稽的存在主义者，肯定“超越自我的孤独”，像那个懦弱而虚伪的尼采，说人
的可爱在于他的变迁和毁灭……
不过，你已经看清楚了并明白了这一切。你会原谅我的——。
[ 本帖最后由 重楼 于 2009-4-16 20: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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